第三十七章 诱饵与防线

档案室内王龙用软布擦拭档案柜上的铜锁，指腹在甲字三号库的标签上反复摩挲 ，那里藏着昨夜抄录的美军顾问团行程表，用海燕给的显影药水写在《孙子兵法》的夹页里，只有泼上茶水才能看见字迹。

走廊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，李梅的浅蓝布衫在档案柜的阴影里晃了晃，她手里捧着个锦盒，描金的牡丹纹在阴雨天泛着暗哑的光。

“陈先生，这是张主任让我交给你的”锦盒打开的瞬间，檀香木的香气混着霉味涌出来，里面躺着块鸡血石印章，印文是守拙二字，边款刻着民国三十六年夏字样。

“主任太客气了”王龙的南京口音里带着刻意的惊讶，他接过印章的瞬间，指尖触到锦盒内衬的硬物，是张折叠的纸片，边缘被香水浸得发脆，与张诚办公室香薰的味道一致。

李梅的帆布鞋在青砖上蹭出半圈白痕，旗袍开叉处露出的小腿绷得笔直，像根拉满的弓弦。

“张主任说你整理磐石计划辛苦了”李梅的声音压得很低，鬓角的碎发垂在镜片前。

“他还说，像陈先生这样的人才，不该只当个档案管理员，主任在党部根基深厚，只要你肯投靠他，以后......”她突然凑近一步，檀香木的香气里混进淡淡的脂粉味。

王龙的钢笔在卷宗上划出长长的墨痕，恰好盖住美军顾问团驻址的字样。

“李小姐说笑了，我只想做好本职工作”南京口音里的疏离像块冰，撞碎了李梅眼中一闪而过的期待，窗外的雨突然大了，雨点敲在玻璃上的声响像无数只手指在叩门。

“张主任的原配夫人是财政次长的千金，三年前病逝了”李梅的指尖在鸡血石印章上轻轻点了点。

“现在的姨太太是百乐门的红牌，听说很得宠，不过没什么根基”她的指甲在 "守拙" 二字上反复摩挲。

王龙的后背瞬间绷紧，这些私人信息比任何情报都更危险，张诚绝不会允许下属议论这些，除非是故意放出的诱饵。

档案室的挂钟突然敲响，黄铜钟摆的声响在潮湿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，李梅从锦盒夹层里抽出以张照片，上面的张诚穿着军装，站在艘军舰的甲板上，身边的美国军官正给他授勋。

“这是去年在吴淞口拍的，那位美军少将下个月还要来上海，住在国际饭店 1208 房”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，好像在自言自语一样。

王龙的目光在照片边缘扫过，发现军舰的舷号被人用红笔圈过，那是重庆号，后来起义的那艘巡洋舰。

他突然想起 "海燕" 在医院说的话：张诚与美军顾问团的往来，可能涉及军火交易。"

窗外的雨帘中，赵刚的旧部正站在梧桐树下，军绿色制服的袖口沾着泥浆，显然在监视。

“李小姐不该对我说这些”王龙合上卷宗的瞬间，将照片塞进《吴郡志》的虫蛀处。

“我只是个小职员，担不起主任的厚爱”南京口音里的坚决像块礁石，让李梅眼中的光芒渐渐暗下去。

李梅突然从旗袍暗袋里掏出个小本子，钢笔在张诚私产的条目下划了道线：静安寺路有三栋洋楼，都是用军需款买的

王龙的手指在军需款三个字上捏紧，指甲掐进掌心，这才是李梅真正想传递的情报。

但他知道，越是诱人的诱饵，背后的陷阱越深，张诚让李梅透露这些，无非是想看看自己是否会借机要挟，或是向上级举报，以此判断他的政治立场。

中午的雨停了片刻，阳光透过档案柜的玻璃，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。李梅在茶水间再次偶遇王龙，搪瓷杯底的茶渍圈出个不规则的圆：“陈先生真的不考虑？张主任说，只要你点头，档案室副主任的位置就是你的”

“李小姐请自重”王龙的南京口音里带着罕见的冷意。

他转身的瞬间，听见身后传来钢笔落地的声响，回头时看见李梅正蹲在地上捡笔，旗袍下摆露出的小腿上有块青紫的瘀伤，像被人踢过的痕迹，他突然间明白，这个总在传递情报的女人，自己也深陷在张诚的控制中。

下午的党部例会，张诚的金戒指在桌上敲出冷硬的响：“最近有谣言说我中饱私囊，是谁在背后嚼舌根？”

张诚的目光像探照灯扫过全场，在王龙脸上停了一下，李梅的脸瞬间涨红，浅蓝布衫的领口沾着冷汗。

“主任，可能是我整理档案时不小心说漏了嘴，提到军需款的去向。”王龙突然站起来，承认了这件事情。

“哦？陈志明也关心这个？”张诚的雪茄烟在烟灰缸里碾灭，眼神落在王龙的脸上，仿佛要把他身体看穿。

“只是觉得数目有些大，随口跟李小姐提过一句”王龙的南京口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。他故意将祸水引向李梅，眼角却瞥见她暗中松了口气，这是两人无声的默契，用互相推诿掩盖真正的意图。

散会后，李梅在走廊里拦住了返回档案室的王龙，手里攥着块鸡血石印章的仿制品。

“把真的还给我，张诚要是发现我把照片给你，会杀了我的”李梅的声音有些颤抖，浅蓝布衫的袖口抖得像片叶子。

王龙从《吴郡志》里摸出照片，突然注意到背面有行极小的字：美军军火藏在龙华机场仓库。

“你为什么要帮我？”王龙的南京口音里带着一种要一探究竟的意思。

李梅的眼泪突然涌出来，从旗袍暗袋里掏出张泛黄的照片，上面的青年穿着军装，胸前的编号与施工部队的番号一致。

“我弟弟的抚恤金被张诚贪了，他说只要我监视你，就把钱给我，可我现在只想报仇”她的指甲在照片边缘掐出深深的痕，可想而知李梅对自己弟弟的感情很深厚。

深夜的仁济医院里，海燕正在破译照片背面的情报，摩斯电码的滴答声里，她突然停下手：这是一个圈套。

“龙华机场根本没有仓库，那里是国民党的防空阵地”海燕那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在地图上扫来扫去。

王龙的手指在1208房间的字样上点了点：“美军少将的住处是真的，李梅可能在传递真假掺半的情报”

回到党部，王龙将照片烧毁在铜炉里，纸灰在炭火中打着旋，混着檀香木的香气凝成黑色的团。

他知道李梅的动摇是真的，但张诚的试探更真，这场看似拉拢的交易，实则是场生死考验，只要他稍有动摇，就会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
第二天清晨，李梅的办公桌上摆着个锦盒，里面的鸡血石印章换成了支派克钢笔，与张诚那支镶金的款式一模一样，笔帽上刻着 "赠陈志明同志"，字迹是张诚的亲笔。

王龙将钢笔扔进碎纸机的瞬间，看见李梅站在走廊尽头，浅蓝布衫在晨光里像只欲飞的鸟，却始终没有张开翅膀。

档案室的铜锁在阳光下泛着冷光，王龙翻开《吴郡志》的虫蛀处，那里藏着新抄录的情报：张诚与美军的军火交易定在六月初六，地点是外滩 17 号仓库。

他突然想起李梅小腿上的瘀伤，想起她含泪的眼睛，突然明白有些防线，不仅要挡住敌人的进攻，还要护住那些在黑暗中挣扎的灵魂。

傍晚的雨又开始下了，王龙抱着卷宗经过张诚的办公室，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，以及李梅的哭泣声：我已经按您说的做了！

张诚的吼声像一块巨石压在李梅的身上：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，查不出陈志明的底细，你弟弟的抚恤金就别想要了！

王龙的脚步顿了顿，南京口音在走廊里响起，带着刻意的平静，仿佛并没有听到屋子里面的谈话：主任，李小姐，我来送文件。

他推开门的瞬间，看见李梅正将那支派克钢笔塞进抽屉，浅蓝布衫的领口沾着泪痕，而张诚的金戒指上，还沾着鸡血石的粉末，那是用印章磨成的毒药，专门用来处理不听话的棋子。

他知道，这场由诱饵引发的较量还远未结束。但只要守住内心的防线，再狡猾的陷阱，也困不住真正的信仰，窗外的雨帘中，国际饭店的霓虹灯在雾里像颗模糊的星，1208 房的灯光亮着，像只窥视的眼睛，见证着这场无声的暗战。